光线倾斜了,夏日的傍晚是昏昏欲睡的,所有的慵懒情绪都在晚照中膨胀,被晚风涌动着漫漫散散。
墨裔坐在窄小的屋子里,屋里灯光很暗,照出他模糊的剪影,他赤裸着上半身,手里握着一把药棉,身旁是一小瓶药水,他正咬着牙齿为自己上药,药水每每涂在伤口上,他都一阵抽搐,忍了好一会,才哆哆嗦嗦地沾了药水再抹。
虚掩的门吱哑一声响了,进来一个浅灰色的影子,曳地的长袍在身后一荡,像招展在莲池里的荷叶。
墨裔定定一看,“玉先生……”
玉弥笙望了他一眼,不住地摇头叹息,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颈的瓶子,“这个是内服的刀创药,服下去三日伤口便能愈合,你这样抹,抹到明年也没有用!”
墨裔呆呆的接过瓶子,白釉的瓷瓶握在手里冷冷的,像是忽然地握住了一段封存了百年心事的冰。
“玉先生,我,我听隆蒙老师说,你向大王进言,说是你让我去通风报信的?”
玉弥笙慢慢地坐了下去,他挽挽袖子,“是……”
墨裔捏了捏瓶子,说:“谢谢你……你为我顶罪,我,我……”他有点感动,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。
玉弥笙不经意地挥挥手,“我不是为你顶罪,我只是觉得你罪不至死,无非找个合适的理由罢了!”
玉弥笙的冷淡让墨裔的感激一股脑压回了肚子里,他默然地拨开了药瓶子,一缕情淡的香味钻入了鼻子里,像酿得并不很酽的水酒,香味弥漫在空气中,揉着一份淡淡的微醉。墨裔轻轻吸了一口,甘如清泉的液体送入了喉咙,流入了脏腑,不过半瞬,体内燃烧着暖融融的气流,让他通体舒软得像被迷香麻醉了。
他塞了瓶盖,瞧了一眼玉弥笙,“玉先生,大王为什么要联合不周山呢,勋翼能给他什么好处吗?”
“这是他的事情,你为什么要问?”
墨裔轻轻的颤抖着,他把药瓶掖在手里,抬头间,眼里竟闪动着泪花,“勋翼杀了我娘……我恨不周山!”他的声调带着仇恨的激动,泪水一滴滴滚了面脸,又被他倔强地擦干。
玉弥笙静静地说:“你认为杀死你娘的罪魁祸首是勋翼吗?”
“不是他还是谁?”墨裔咬着唇,声音嘶哑而沧桑。
玉弥笙嘲讽般地笑了起来,他不忙做答,反而另起了一个问题,“你和锦岳很好么,他若是有难,你一定会去救他吗?”
“会!”墨裔回答毫不拖沓。
“那我告诉你,不周山这次并不是真的要抓他们,勋翼早就算计好了,等着他们一个个掉进陷阱里,我再告诉你,你知道你通风报信为什么被牧烈知道吗,因为勋翼早就在锦岳身边安插了眼睛!”
墨裔一惊,“那,那……”
“你会告诉他吗?”
“会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们是朋友!”
“朋友?”玉弥笙冷笑一声,“墨裔,你居然相信朋友,可你被朋友卖了都不知道!”
墨裔疑惑地望着玉弥笙,玉弥笙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,像一口冰冷的井,井口刮起了阴森的风,那风扑向他,压倒他,并卷起他,将他吹入不见天日的井底。
玉弥笙幽暗的眼睛陡现犀利的光,“你说勋翼是杀你娘的罪魁后首,但是,是谁让你去给允锋通风报信,是谁将你一家人卷入了不相干的争斗中,是谁不顾你的安危让你背叛你的组织!”
一连串的追问像带水的鞭梢摔在墨裔的身上,疼得他险些不能自持地叫喊,他木偶似的愣坐了很久,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刻蜘蛛网似的交织在一起,他感觉自己的惯常思维被炸开了一个口子,脑子里烧开水般翻来滚去,脑髓似乎也被烧干了,仍无法给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。
“玉先生,我,我……”他渴望的凝着玉弥笙,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。
玉弥笙通透地一笑,“有些问题,你还是自己想清楚比较好!”
他起身轻轻抚着衣袖,说道:“你好好养伤吧!”他缓缓地走向了门边,轻轻一推门,脚步已是跨了出去。
“玉先生!”墨裔忽地喊住了玉弥笙,他看着玉弥笙转向他的眼睛,又有点迟疑,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说了出来:“你,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?”
玉弥笙在门口伫立良久,他微微仰头望着门楣上晚照渲染的紫红色光芒,声音如晚风一般飘上了空中,“我不会对任何人好的,我早已经无情了……”
他站在晚霞的背面,身上交错着光明和黑暗的结合,他在光影里毫无感情的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