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事？”阴原放开了玳姬，凝了神色细听。
殿门被谁一脚踢开，朱红的木门当中裂了一道口子，热烘烘的光像阳光般洒满了殿堂。
一直跪在暖阁外的妇人惊得跳起来，可她还来不及呼救，一柄长剑插入她的胸口，她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，死去的眼睛里仍残留着巨大的惊恐。
“是谁？”阴原喝道，眼见有重重人影冲向了暖阁，他想也不想地抓起杌上的酒壶掷过去，哐当！酒壶被金属撞击，飞出去老远，砸在板壁上，壶嘴登时断裂，壶身滚了一滚，停在纱罩旁。
“宿卫队！”阴原高声喊着天乙宫侍卫队，他一眼望见床头壁上悬挂的宝剑，身体一弹，右手迅即地抓了过去。
剑光陡闪，划了一道刚硬的弧线，只听见闷得让人反胃的切割声，一股血喷！地射出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在半空打着旋转，飙出的血水飞溅到幔帐上，染出斑斑点点的浓色花朵。
“啊！”女人尖利地惨叫着，脚步一软，瘫倒在床脚，怀里的孩子险些被她摔了出去。
阴原滚倒在枕塌上，被砍掉的手肘上流出浓烈的血，他喘着急切的粗气，疼痛让他几乎晕厥，他打叠起百般的精神，望向突然袭击的杀手，可眼前只有闪烁的灯光和飘逝的影子，好像那一剑是凭空落下来的。
不断有人涌进暖阁，杂沓的脚步声像永远挥之不去的尘土，越积越多，来的人都身披黑色锁子甲，袖筒上缝制着狰狞的鹰隼，那竟是天乙宫的宿卫队。
刹那，阴原的头嗡嗡乱响，疼痛从手腕蔓延到周身，好像他全身都被砍烂了。
“父亲，手还好吗？”阴森森的声音问，明亮的灯光照出一个人，白得像敷粉的脸上全是冷丝丝的笑，他身后跟着一个面色如死人的杀手，手里的重剑像被浸在血水里，红得让人不敢逼视，他像个若隐若现的影子，如果没有强烈的光，根本看不见他，好像他是不存在的。正是他刚才闪电般地夺门而出，砍断了阴原的手，所有变故只在刹那之间，他当真是快得寻常意识追赶不上。
“允铭……”阴原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，“你要夺宫吗？”
“夺宫？别说得那么难听，我可都是向父亲你学的，哈哈！”允铭目光一凛，“父亲，十一年前，你密杀了自己的侄儿兆光，夺得了天乙宫，如今，我不过是子承父业！”
阴原心中一颤，冷汗从脸颊淌下，不知是疼痛还是心寒，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十一年前，他密谋夺宫，将侄儿兆光用热油活活烹死，对外却宣称国君兆光病逝，传位于他，这秘密虽也在民间隐隐流传，却不想今日被允铭一口说出。
他想站起来，伤口牵扯得痛不欲生，全身几乎麻痹，他歪歪倒倒半撑起身体，自嘲地对自己冷笑道：“是了，总是我养的儿子，我早知道有这一天，只是没想到你把宿卫队也收买了！”
允铭瞅瞅瘫软得像滩水似的玳姬，嘲讽地笑道：“你过去也还算是个枭雄，自从迷上这个女人，就成了窝囊废，只会听枕边风，宠溺幼子，昏聩无能，放任诸侯分疆夺土，还起了心思想杀我们！”
他鼻子里哼了一声，“父亲为防我夺嫡，将我幽禁府中，还着了宿卫队看守，可惜，你醉卧红绡帐，哪里知道宫外早就星斗转换，这宿卫队如今被我收归门下，我看谁来救你！”
阴原惨烈一笑，“你要杀就杀吧，养了你这个弑父的儿子，也是我活该！”
“你别着急，我会动手的！”允铭恶狠狠地说，他盯住玳姬，刻毒的笑充盈着他的脸，让他惨白的面皮上充血似的泛红。
阴原似乎明白了，他紧张地说：“你，你要做什么……”
允铭阴阴地说：“父亲，你自己看嘛，一出好戏呢！”
他向身后的杀手使了一个眼色，杀手几步向前，揪住玳姬的头发拖走，玳姬又哭又叫，双腿在地上不停蹬踏，两只鞋子都甩了出去，身上裹着的被单在挣扎中滑落，全身赤裸地滚在地上，怀抱的孩子早被允铭抢在手里。
“这是我的五弟，真乖啊！”允铭轻言轻语地呵护，眼里的微笑既恐怖又残忍，那孩子大概也被吓住了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。
“允铭，他是你弟弟！”阴原拼尽全力喊叫，他想站起来阻止，却被杀手一脚踹在心窝，跌回了床榻。
“你杀我大哥的时候，有没有想过他是你儿子？”允铭狠狠地问。
他忽然高高举起婴儿，用力一掼，只听见凄厉的婴儿惨呼声，随即，血如同炸开般向四面八方喷射，刚刚还哭声迭起的婴儿顿时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团。
玳姬发疯一样地扑过去，未曾抓住那小婴儿的小脚，早被宿卫队的士兵两手反剪，半步都移动不了，只能声嘶竭力地哀哭。
阴原乍见婴儿被杀，惊得弹起半身，断了的右手无力地摔在被褥里，血的流速渐渐慢了，那疼痛却不减半分，他垂下头沉默了好久，好似在那一刻迅速地衰老了。
忽而，他抬起头来，仰天大笑，笑得眼泪横飞，笑声越来越大，大到血腥的宫殿都被这笑声震憾得摇摇欲坠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允铭被他笑得发毛。
阴原哈哈笑道：“杀得好，杀得好，只有杀了他，你才能坐稳天乙宫的位置，要做大事的人，一定要六亲不认，让自己变成一头嗜血的狼，你记得了，除了杀允钦，还有允铿，允锋也要一并杀死，否则，你就是当了国君，也不会长久！”
允铭凶恶地吼道：“我知道怎么做，不用你教我！”
“你知道就好，就怕你知道怎么做，却做不成功，这天下的事哪能是你想办就能办成功的，需知天外有天，人上有人，你自己有多少斤两，自己先掂量好！”阴原仍在大笑，而笑声里却含着冷冷的讽刺。
允铭一呆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阴原笑着不再说话，流血的右臂晃晃的伸了出去，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允铭，猛地腾起身子，双臂奋力扑向允铭。
允铭大惊失色，正要躲闪，一个魅影从他身后飘了出去，强光如箭，一剑劈下，削在阴原的肩膀上，剑刃切开韧性十足的筋骨，用力一挑，噗！从肩到腰的一半身体被挑开，阴原像被破开的竹节，分成两半栽倒在地。
热辣辣的鲜血涌向允铭的脚边，染红了他的革靴，他擦擦满头的冷汗，怨毒地瞠了阴原的尸体一眼。
“王，玳姬怎么办？”那冷面孔的杀手问。
允铭牵起阴冷的笑，他拍着一个宿卫队的士兵的肩膀说：“她可是天乙宫第一美人，今晚上就赏给大家了！”
宿卫队士兵群爆发出低低的欢呼，一张张血红的脸膛像凝了水般汗珠子流淌，眼睛都似夜晚捕食的野狼，发出幽幽的光。
他狞笑着走出了暖阁，身后咆哮的狼群扑向受伤的羔羊，数不清的淫笑声中夹杂着玳姬歇斯底里的哭喊声。
他踢开暖阁外仰倒的妇人尸体，对那杀手说：“幽潜，去看看留王府如何了，我们这次兵分两路，天乙宫是拿到手了，就剩留王府了！”
杀手一个躬身，长剑一收，身形一晃，像恍惚的影子般飘向了殿外，融入了清冷的月光里，随夜风一荡而远。
不过须臾，他却归殿，还带着一个人进来，那人深深地埋着头，手里捧着个什锦盒子，高高地抬过了肩膀，必恭必敬地呈到允铭面前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允铭奇怪地问。
杀手躬身道：“是留王！”
允铭先是一怔，旋而大笑，“哈哈哈哈，好，你居然取了允铿的首级，好，做得好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笑声放肆地飞向华彩的井藻，像血液般缓缓流下，滴答的撞击声未曾响起，笑声却戛然了。
允铭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口插入了一柄匕首，一只纤细的手从他胸前慢慢移开，那手指上还有淡淡的墨痕。
他忍住剧痛看见一个敞开的什锦盒，盒子慢慢地移向下，再向下，最后哐地掉在地上，一张隐没在光影里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他震惊地呼道：“老三……怎么是你……”
允铿清秀的脸上是一抹傲然的冷淡，“螳螂捕蝉，黄雀在后，二哥，你读书太少，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？”
允铭颤巍巍地倒退几步，他捂住胸口，那血不断地从他指缝流出，他不敢相信地说：“幽潜，是，是你的人？”
允铿慢条斯理地挽挽衣袖，“当然，他潜在你身边五年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！”
允铭惨然地点头，“好，果然好，你借我的手杀了父亲，然后再杀了我，你这番忍耐我确实比不上！”
允铿笑呵呵地说：“总是你性子毛躁，竟看不出我的打算，否则我如何能借刀杀人，又如何杀了你？”
“你……”允铭想狠狠地骂他，可撕裂的伤口阻挡了他的任何怨恨，他说不出话，只有徒劳地去堵胸口的血。
那杀手微微一动，眼见飘忽的影子晃了一晃，匕首从允铭胸口抽出，血再也止不住了，他惨白着脸，捧着心口硬梆梆地倒下。
允铿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的鲜血，空气里的血腥味道沉重得让人泛呕，灯光打在红灿灿的地板上，渲染出诡异恐怖的气氛。
“幽潜，辛苦你了！”他转身温和地对杀手一笑。
杀手半跪下身子，“为主人效劳，是我的荣幸！”
允铿扶起了杀手，亲昵地拍拍他的肩头。
暖阁内的淫乱骚动仍在继续，原始的冲动蒙敝了所有的意志，似乎全然不知道物换星移，人事早就更迭几番。
杀手问：“这些宿卫队士兵怎么处置？”
允铿无所谓地掸掸袖子，“让他们闹吧，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小人，跟谁不是跟？”
他慢慢踱出了门，天尽晚了，宫灯四处点亮，铺散在雄伟壮丽的天乙宫内，淡淡的月光在黑夜中涌动，像是刚从动脉里喷出的鲜血。
“老四，就差你一个了……”
他说得无限怅挽，而那目光里却含了阴险的毒。
